閱讀苦難(點水名字之十五)
文:杜子軒
眨眼便一年了,不經不覺,「點水名字」已擱置了一年。我並不特別想起它,但有人讀過這個系列的文章,勸我重拾,不要輕易放棄它。於是我有再度執筆的念頭。雖然沒記錄下來,但「點水名字」的狀態,我無時無刻不在經驗。其實只要稍微留心,大部份人都在經驗,我們都在不同的文本之間穿梭,那些文字或靈思輕輕沾在心靈的邊緣。巧合地,「點水名字」之十五,是在八月十五日經驗到的,我抓住了,隔了幾天記錄下來。
我早餐時往往不禪不當下,總是邊吃邊看書。挑書雖然隨心,但袋子小,總想選一本輕便的。書桌上有一本《荒漠甘泉》,很久沒有摸過它,於是帶了出去。翻開八月十五日那一章:
「我們進入神的國,必須經歷許多艱難。」(徒十四章二十三節)
它好像針線一樣穿過了我。早前讀書會討論薩拉馬戈《盲目》,董啟章《學習年代》提到這一章時提出「人必須先墮落,然後才能重生」的看法。到底是不是這樣?這是否就是苦難的意義?再問其他朋友,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想法。基督徒如此,或一些讀過《孟子》的人會引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。」 苦之於我們,似乎具有修練意義。我很怕談苦難,每次想到長期病患者、傷殘、資源短缺的國家等等,我實在沒有資格討論它。我常在很簡單的事情上鑽牛角尖,這種所謂的苦,統稱「庸人自擾」。我們都習慣和最苦的人比較,然後得出一個結論,其實我很幸福。是否應該這樣比較?幸福有甚麼感覺呢?若要比較的話,我們都擁有永遠的相對的幸福。
當提及幸與不幸之時,你有沒有產生僥倖的感覺?我之所以想它,除了時常接觸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之外,我看過的書和電影總是圍繞著它,這是永恆的主題,也永恆地進入不到核心,似乎那不屬於人類的思考的範圍,我們只可以經歷或旁觀,繼而雕琢或摧毀內心。凌晨看手塚治虫的《佛陀》,早餐時看《荒漠甘泉》,晚上看劇畫電影《辰巳》,如果說有一條針線穿引的話,那就是苦難和精神的關係。手塚治虫筆下的《佛陀》令人動容,相信每個人內心都有佛性,能夠憐憫他人,但因眾生執迷,良心的光就會暗淡。我就差一點兒醒悟。我喜歡手塚,也如辰巳嘉裕所說一樣,他見到手塚多麼叫人興奮,能夠生於手塚時代的人是多麼幸運,日本漫畫界沒有手塚何其寂寞!喜歡手塚的人看辰巳嘉裕的漫畫,不難看出辰巳從手塚裡走出來,發展其成人黑暗的風格。大家關心的事情都相近,只是手段不同。但為何手塚漫畫可以令讀者產生喜悅,比較超然,辰巳漫畫則沉重得似乎沒有出路,我聯想到的是宗教關懷,因為心廣,就能以幽默釋放幽怨。
辰巳的《地獄》故事,面對戰爭的苦難和死傷者,發出一聲「神啊,到底你在哪裡!」的哀嘆!這一點已經有無數藝術作品代眾生叩問了。巧合地,看電影之前,不但早上看《荒漠甘泉》沉思苦難,還有凌晨看的《佛陀》也是描寫類似的狀態。在佛陀還未完全覺悟的時候,他知道一位女性蜜凱拉全身長滿毒瘡,小孩子阿說示有預知能力,說佛陀必須要為他吸啜膿包血水才能救她一命,那時他就向神求賜勇氣,並願於獻身︰「全能的神啊!若這是唯一的辦法,我一定會做的!」這裡無須反駁佛陀頓悟後是否還相信上帝的存在,反而是憐憫、勇氣和委身的精神。當其他出家人誓於排擠蜜凱拉,以分別心將她趕盡殺絕時,佛陀盡力保護他,不惜令自己退到邊緣的位置。這一班出家人,他們還停留在苦行的位置,甚至他們不懂得苦難為何物,而佛陀將會走得更遠。
宗教關懷有一種轉化的能力,可以令你重生,令你從蛹蛻變成另一個形態。討論苦難不苦難之前,應該要肯定還有更重要的精神存在,如荒漠裡必有甘泉。
2012年8月17日
點水名字︰
- 《荒漠甘泉》(八月十五日)
- 薩拉馬戈《盲目》
- 董啟章《學習年代》
- 《孟子》
- 手塚治虫的《佛陀》
- 邱金海《辰巳》(辰巳嘉裕自傳及其漫畫作品)
舊作:「點水名字」系列
- 閱讀鐵道
- 閱讀蜘蛛網
- 閱讀金曲
- 閱讀中國.達人
- 閱讀金剛心與基督心
- 閱讀鳥死
- 閱讀《讓愛閃亮》
- 閱讀 “Rainbow Connection”
- 閱讀烏合之眾
- 閱讀陪審團
- 閱讀博爾赫斯與天野遠子
- 閱讀第一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
- 閱讀書展與書展之後
- 閱讀蘇軾〈教戰守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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