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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

激進份子/許栩

〈激進份子〉  

文:許栩

        現在「激進份子」四個字跟罵人髒話差不多了,因為電視裡激進份子都走上街頭,衝擊警方,沒人理會什麼理念問題,他們看上來比較似黑社會毆鬥。

        我總是帶著驚訝的眼光去看待人們怎樣看待激進份子。當然,激進的涵蓋面可以很闊,由反帝制到反父權,由納粹黨到紅衛兵,在不同時代裡不同的行為都可以稱為激進。雖然如此,假如認真想個定義,大抵激進還是免不了三個意思:急、躁、反叛(不用「急躁」因為「急」與「躁」是兩個層次,急即急進,急進不同急躁)。

        這三個詞當中,大家(尤其香港人)最不喜歡就是「躁」。我們早習慣了「萬事有商量」、「家和萬事興」這套和諧口號,打從心底裡接受了它。我當然認同這些睿智的俗語,社會問題永無止境,若能平心靜氣,理性地交流意見,總比破口大罵好得多。

        我驚訝的眼光,主要投向那「躁」字,實情是大家早已將「激進」等同一個「躁」字。「激進」就是運用粗暴的語言及動作去宣洩不滿,至於不滿的原因,大家早已不聞不問。

        實際上,今時今日的香港,無論你急不急,躁不躁,反不反叛,三者殊途同歸,不躁者亦以躁者激進,大家都被視為激進份子了。即便我們只用冷靜的語言,提出「急進」而「反叛」的意見(提出平庸重複的老甩牙意見卻被視為以不變應萬變),聽者便以為我們跟制度一拍兩散,準備買材料製作炸彈似的。可見連口頭意見都接受不了,這社會的包容性何其地低。

        別說「躁」,其餘兩者「急進」和「反叛」,它們都是社會進步的必要因素,學會質疑社會的慣常做法,才能因時制宜,這道理升斗小民卻老學不會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只要認同沒有一種方法——無論治家還是治國——都永遠合宜,便得認同「反叛」的重要性。須知我們現在身處的自由社會,縱然仍有所不公(難以杜絕),但比起二百年前,實在沒能說今不比昔,社會在人文乃至科學上有所進步是不爭的事實(有進步不等同完美,很多人反對科技進步,指斥為人文退化,將兩者簡陋地極端對立)。說明對身處社會產生不滿,正是推動人類文明的重要情緒。

        熟讀中外歷史,則知由孔子(禮崩樂壞的時代高舉禮樂)到洛克(天賦皇權的時代反皇權)再到甘地(殖民帝國中反殖民),以上諸位,於他們身處的社會而言,他們都是激進份子。為人類文明作出過貢獻的人,大都質疑過他們身處的環境。假如我們連這基本的質疑能力,都被視為一種「躁」,簡單地將之等同納粹或紅衛兵式的「激進」,簡直是對激進份子的極大侮辱。

        我讀報紙,文化人士、專欄作家批評香港人反智時有聽聞。今午在茶餐廳坐了一轉,牆上的電視正播著「碼頭罷工」的新聞。茶客與老闆聊天,慨嘆起今非昔比,話題又跳到「佔領中環」,斥責香港越來越「激進」。我幻想,那些作家們恐怕也常坐在餐廳的一隅,搖著頭吃菠蘿包吧?

        忽然想起俄國革命的口號「Peace, Land and Bread」,但願世界永遠不必激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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