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字(9):《香港仔》的三代人
/文:李葭呺
要說《香港仔》,該先提一下電影標題字幕的字型,無論中文「香港仔」,還是英文「Aberdeen」,每個字或字母的字型皆不同。彭浩翔是次非常本土的製作,在這方面已呈現出「一樣米養百樣人」,香港的特徵,紛繁多面。
故事中的關鍵詞十分多。生活。死亡。破地獄。戰時炸彈。血緣。擱淺。漁民。整形。因果。團圓。目的地。三代香港人。這些詞彙環環緊扣,羅列著本土生活歷經三代的變遷,他們如何面對和把握每段生活節奏,通往既定的目的地。隨便抽幾個說起來,也都把話說得長篇大論。
破地獄也好,整形也好,這是兩代人如何面對生活被迫而來的改變。漁民變超渡者,醜女變美女,香港又何嘗不是一塊幾經整型的土地呢?香港歷史的起點被泊在漁港邊上,今天漁港卻再與當代歷史沒多大關係了。吳孟達將自己上水的經歷與擱淺的鯨魚相比,「由上岸的一刻,已死了一大部分」。有些事情,有些景物,春水東流,一去不回,但他還是努力生活,運用未死的部分超渡已死的過去。逝者如斯,我們年老的時候該怎樣面對流失的過去,是生活中一個很主要的命題。香港不正是這樣於死寂與生氣間往來嗎?今日超渡過去,得以輪迴。
中生代的角色中,曾智偉對生活的「目的地」充滿疑惑,對將來的茫然,年華已逝的他,已不知要可以把握甚麼,唯有沉醉在與助手的肉慾之中,好讓青春留在生活的附近。他說每天下班很疑惑,不知該駕著車子通往哪兒,在通往「所有目的地」這個無所指的指示牌前感到猶豫。我們,將要到哪裡?
作為本土歷史導賞員的楊千嬅,成為一個歷史的容器,二戰的歷史傷痕和她個人的不安交織在一起,被討厭的不單是成長後的心靈,還有那些淪陷和殖民的紀錄,一切一切,彷彿是人們都認為是可恥的,但其實我們都是當中的一部分。人們樂於遺忘這些事兒,就在此時戰時炸彈的出土,引起了一個疑竇,為甚麼一個地方挖完又挖,卻仍有東西沒有被人發現?我們是怎樣帶著傷痛生活?問題一直藏在生活之中,像那顆炸彈。
古天樂與梁詠琪屬於以知識和姿色改變命運的中生代,前者憑著知識改變了生活,由漁民之子一躍成為補習天王,他的家與身住公屋的父親有某種扭轉命運的意義。後者雖然改變了姿色,但沒有內涵,由於演技拙劣,沒法實踐導演的要求,這是她半紅不黑的關鍵,整形的外表,欠缺知識還是徒勞無功。這不單是近代崇尚外在,而缺乏內在的真實情況,人們追求著美輪美奐的外表,其他的都像不存在,不重要。從而思考一個地方的表相和內涵,實意味深長。古天樂夫妻的戲份亦探討到因果和種的問題,追求外表和形象的他,不知道娶了一名整形的妻子,結果有了一個他無法接受的種。我們塑造了表面繁榮的風光,展示出美好的景象,但內裡還是有所不足的,結果問題就接踵而至,困擾第三代人。
對第三代的豬仔而言,死亡還有點遙遠,而她對生活又懵然不知,她一直努力迎合身邊的人,但總是無法肯定自己,直到嘔吐,然後向父親提出不再吃榴槤,才終於跨進自己的生活。這是生活的起步點。
擱淺的鯨魚失救,苦惱迷茫的三代香港人,共聚一堂,彼此間有傳承,亦有矛盾。炸彈爆破的一剎,問題終於都搬到枱上顯露出來,亦終於醒覺事情始終要處理,能夠正視問題,心結亦因而解開。人間小團圓,就是對失救的過去作出的超渡,拆解人與人之間的炸彈,回到尋常「吸氣」、「閉氣」和「呼氣」的節奏。香港人,就是這樣生活過來的,不斷輪迴。